【嬴光】烟芜雨
Summary：如果格泽曜日降临那天，时光跟随褚嬴一起回到八年前的南梁
★ 捅窗户纸前的酸甜日常
★ 同系列背景文观看顺序：
《子夜歌》 —— 《青梅曲》 —— 《烟芜雨》 —— 《共月明》
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寻常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没有点破脾气？一个不称心，恶言几句还算小事，最怕是遇着些混世魔王，日日受折磨，不知何时便丢了性命。
但时小郎君其人，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好。他活泼爱笑，性子随和，不挑吃穿，不苛责下人，若是寻着什么新鲜玩意儿，还会拉着大家一道赏玩。
是以就算郎君一头短发、来历不明、特立独行，经常跟官人叨叨些古怪的词，褚府上下还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不闻不问，只一心侍奉好这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神仙主子。
可近日，却有一丝不寻常。
起初是时小郎君随意地应付一日三餐，饭菜送来之后扒拉几口就不肯再吃，不是说口味不合就是肠胃不佳，任凭人怎么劝都不听，待要请大夫来把脉，又固执地说不用。
后来人从府里进进出出，听着坊间愈演愈烈的传闻，渐渐不爱笑了，又有一众适龄少女遐想联翩，每每乘轿经过褚府门前，总忍不住驻足流连，掀开轿帘想要一睹如玉公子的真容，这下郎君脸上笑意彻底消失不见，谁来跟他说话，都回复淡淡的“嗯”、“知道了”，懒得再多半句。
再来到品棋大会上，原本估摸着半炷香能结束的对局，愣是下满了一个时辰。老管家在宫门外心急如焚地候着，见着人之后，不需开口，只消远远看着他的脸色，就能想象出方才是怎样一场凶险惨烈的战斗。
待回到府中，人又一猛子扎进围棋里，也不休息，累了便趴在榻上歇一会，醒来又继续。晌午备下的炖汤冷了热热了冷，三更才进了肚子，还是被草草地一饮而尽，连个味也没尝出来。
褚府上下一头雾水，都猜不出时小郎君受了什么刺激。他们终归是下人，管不了上头那些老爷小姐的事，只是行事愈发尽心，暗地里盼着已被留宿宫中七日的另一位主子尽快归来，与郎君说道说道。
许是应了众人的期许，第十日，褚嬴终于获准出宫，马不停蹄往府里赶，边脱狐裘边听侍女汇报。
“……听管家爷爷说，郎君最近的对局总是负多胜少。这些日子总是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在卧房里下棋，奴婢们也不敢劝。虽说郎君出门并没有撞见其他人物，但这茶饭不思的症状，瞧着……”
像是害了相思病。
侍女犹豫了下，没将后半句说出口。
褚嬴加快脚步穿过院子，推开卧房门。香炉上烟雾袅袅，屋内余檀木冷冽的清香，时光软绵绵地倚在窗户边，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嘴唇发白，右手摊在御赐的实木棋盘上，掌心里还虚握着一枚棋子。
褚嬴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光！”
饶是听侍女说了一路时光的近况如何不好，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见到神容憔悴的人，褚嬴还是吓了一跳。他走上前去，抬手轻抚时光的脸蛋，从前饱满的婴儿肥如今凹陷下去，笑起来弯如新月的眼角周围也覆上一层乌黑。
不过数日不见，小光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时光本来就睡得浅，被这一嗓子唤醒了七八分意识，睁开双眼，迷迷糊糊聚起虚焦，呢喃道：“褚嬴？”
褚嬴低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时光甩甩头，又揉了揉眼，几番确认后，才道：“真的是你。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褚嬴心下一疼，又急又气，不禁提高声音，“以为我什么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啊！我教你下围棋，可没教你废寝忘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欲速则不达，无论遇见多么难缠的对手，我们一起分析，总能找到他的破绽。区区小事，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吗？”
时光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听得一愣一愣的，渐渐回过神来，咬了下嘴唇，扭头避开褚嬴的手。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不想见我，不想理我？”褚嬴还想再说两句，扫见时光脸色又白了几分，放缓语气道，“先吃饭好不好？看你都瘦一圈了。”
时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兀自想着心事。
说起来不全是因为吃醋，褚嬴受召入宫前说的话言犹在耳，时光本来也不甚在意那些传闻。但禁不住天天听人说，日日有人缠，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他：那么多妙龄女子褚嬴都不放在眼里，凭什么对你一个同性弟子青眼相看？
再加之褚嬴久久不归，直接把时光悬在危崖上的心推落谷底。
褚嬴说与公主没什么，但那是入宫前说的，那时他还没与公主朝夕相伴，如果进了宫，想法变了呢？如果褚嬴想要与公主再续前缘呢？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是他们谈及“喜欢”二字时，褚嬴唯一提起的人。
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心情不佳食欲不振，索性专心做别的事分散注意力，后半段一心扑在围棋上大概也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在里头，等忙起来就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困，什么都不会想了。
前因后果一讲起来，就要把埋藏在心底的情愫也一并诉诸，时光不敢冒险，故而只能埋起脑袋当缩头乌龟。
万般事由在心头滚过，时光沉默半晌，最后只化作一记无力的反击：“……才不是。”
这下轮到褚嬴愣在原地：“那是……”
“我饿了，”时光不欲再谈下去，轻轻打断道，“吃饭吧。”
小厨房很快把吃食端上来，两碗肉末小米粥，一碟蒸馒头，一碟青菜，是褚嬴特地嘱咐的菜式，时光三餐颠倒，肠胃耐不住油腻，吃着正合适。
时光许久没正经吃饭，就是再清淡的东西也有食欲，他吃得有些急，东西送进胃里都不太顺畅，等那股疼痛劲过去后，继续低头扒饭，不发一言。
“慢点吃，不急。”褚嬴给时光夹了一筷子青菜，心里却分神想着他刚刚的话，不知怎地想起自己进宫那天时光冷若冰霜的面色，再结合近几日满天飞的流言，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等人吃好饭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光，你还在为我入宫和公主下棋生气呀？”
时光拿手帕擦了下嘴，淡淡道：“没有。”
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明明生气还口是心非！
褚嬴有些急了，解释道：“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和公主……”
“褚嬴，你能别说了吗？公主，公主……”不提还好，一提时光憋着的气就上来了，忍了又忍，这十天的委屈劲怎么也压不下去，“是！我就是生气怎么了？”
“不是说古代男女大防吗？梁武帝怎么就肯让自己的妹妹跟一个男子同处一室呢，还整整十天！跟公主下棋，你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暗地里偷着乐吧？我看不惯她占用你的时间碍着你找神之一手，我也不想让你再收别的弟子！我就是小心眼，怎么着吧？”
时光边说边走向里间：“你没空教，我还不乐意让你教呢！你在宫里的时候，我把建康逛遍了，围棋会馆有的是，围棋高手也有的是！我天赋异禀，想来也有很多人愿意收我为徒！你……你就滚进宫去，好好当你的公主之师，别来找我了！”
时光脱衣上床，把自己困在被窝里，大口喘气，心脏像从油锅走了一遭，一抽一抽地疼。
“小光……”褚嬴坐在床头，刚要上前，缩在里面的小鹌鹑立马往墙角爬了几步，就是不让他碰。
卧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光不肯出来，褚嬴不肯离开，一时僵持不下。
过了好半晌，还是褚嬴先投降，叹了口气，斟酌道：“该从哪里说起呢……”
“小光，你还记得上次问我，古代没有电脑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文武百官是怎么观棋的吗？我与公主对弈，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在外面，她在里面，每一步都有宫人传棋谱，身边无数宫女太监，隔着帐幔我只能依稀看清她的面容，何来突破男女大防之说？公主金娇玉贵，梁武帝再怎么疼爱她，也绝不会在大事上含糊，败坏她的名声。”
“和公主下棋……你知道我的，无论对手是谁，只要能下围棋，我都会很高兴。和你下棋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呀！”
“至于你另觅良师一事，”褚嬴神色平静，认真道，“我下了一千年的棋，找遍整个南梁，恐怕也没有比我更好的老师了。我既已收你为徒，便一定会负责到底，你想路边随便抓个人就当老师，我还不乐意呢。”
说到最后，褚嬴伸手去掀被铺，手下没了反抗的力道。褚嬴知道这回人总算是被哄好了，瞧着时光白皙的小脸和微红的眼眶，揉揉他的脑袋，一笑道：“既然孵够小鸡了就早点休息吧，我让人打些水来。”
时光扯着一方浸湿的被角，浑身不住发抖，好半天缓不过劲来。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发了一通莫名其妙伤人伤己的邪火，被褚嬴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化解心中郁结，而一切的起因只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公主……
不，不对。
也许公主的出现是诱因，棋路的不顺是推力，可时光清楚明白，拂去纷纷扰扰的表象，这场荒唐的闹剧，从始至终，不过是因为他渴望一个与褚嬴并肩而立的资格。
时光抬眼望向门边孑然的身影，心里酸酸涩涩的，刚才褚嬴义正言辞、毫无暧昧的回应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如果褚嬴知道了他的非分之想，大概不会怪他，不会轻看他，可也不会……答应他。
他还没抽芽的情思，注定要被掐死在种子阶段。
屋外廊下，褚嬴凭栏而坐，微微出神。
皇恩浩荡，天恩难辞，身居官职，无论梁武帝与新安公主的命令如何一道道下来，都只能受着，而现在时光也被半推半就着走向这条路。
或者说，这倒霉孩子就是自愿的。也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当初刚穿越过来时没能说出神之一手的真相，于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看着时光越陷越深。
看着时光自告奋勇要为他拦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杨玄保，看着时光自动请缨要为他找到遍寻千年不见的神之一手。
就连褚嬴自己都相信了，这是一条为时光好的路。
可看这孩子今晚哭成这样……往后这些事不会少，这次能把人哄好，下次就不一定了。
长年累月，把人整崩溃了，天地渺渺，他上哪再去找一个时光？
褚嬴轻叹一口气，也许辞官离开建康的事，该早日安排上了。
找个机会，探探小光的口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