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拾光
★1.1w+字一发完
★原作向背景，一个IF线脑洞
★同样的相遇，不同的细节走向不同的结局
★除了谈恋爱，其他都是瞎掰
01
棋盘中日夜不分，岁月晦暗，转瞬千年。
他原以为要在无尽的虚空中度过一辈子。
——直到那个夏天的夜晚，他遇见了一道光。
02
棋盘的上一任主人是位富商，一个小有名气的收藏家，每日精心擦拭，待之如珍宝。然而不久后局势忽变，所有人为保命皆四处躲闪，自顾不暇，它同其他藏品一样，被遗落在战火纷飞的年代。
褚嬴抬眼四顾，周围一片漆黑，不见天日，再无其他活人的气息。
他轻叹一声，兀自睡去。
03
“怎么跑这儿来了？新建的地方，我还不认识路呢……”
长久无人回应，褚嬴的意识尚且模糊不清，忽然就听到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他睁眼定睛一看，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少年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上下身一水的靛蓝色，上衣正中间竖着一条洁白的锯齿状装饰。
褚嬴大喜过望，拼命积聚力量显现原形，好让那人看见自己。自小白龙过世后，他曾尝试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不是因为力量太弱对方看不见，就是对方胆子太小被吓跑了，更有甚者怕得将棋盘束之高阁或转手他人。这次或许也会失败，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等的时间太长，太难熬了。
突然出现的白团子身影吓了少年一跳，他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鬼，鬼啊——”
“你千万别怕，我不是鬼，”褚嬴急忙打断，“我叫褚嬴，是南梁……”
少年显然没听进去后面的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那少年醒来时已是午夜。
他好似以为是噩梦一场，抹了下满额冷汗，待看清褚嬴的身影，又呜哇鬼叫道：“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错了我不该逃晚自习的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你冷静一点，我说过了，我不是鬼。”褚嬴又强调了一遍，“我是……”
“你还说你不是？！”少年半信半疑地望向褚嬴半透明的身影，战战兢兢地伸出小手，试图触碰他的衣袖——结果当然是扑了空，好不容易恢复血色的脸一下苍白如纸，“骗人！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好端端的逃课能遇上教导主任点名，逃到这来还能撞鬼，我别是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吧……”
“我真的不是鬼。”褚嬴趁着少年昏迷的空档把四周逛了一圈，随着时代更迭棋盘竟然被搬到这座学校的图书馆中，只是不知为何自己醒来时不在棋盘附近，却反而在图书馆正门处徘徊。
“我就寄居在这扇门背后一个围棋棋盘里，”褚嬴抬手指了指门匾上“濂溪祠”三个字，耐下性子向他解释，“我叫褚嬴，南梁建康人士，常在君侧，伴君弈棋。一千年了，你是第二个能见到我的人，如果你能助我找到神之一手……”
“等等，等等！什么神之一手，跟我什么关系？”少年抓住问题的关键，连退几步，“什么叫我能助你？你还要缠着我？我没权没钱也没色，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求求你放过我吧大哥！今天就当我不懂事，以后我绝对绕路走不冲撞你！”
“不行，”褚嬴摇摇头，疾步跟上，“除非你帮我找到神之一手，不然——”
褚嬴在心底轻叹一声，好不容易遇见的有缘人怎么能轻易跟丢？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低头恳求，必须死缠烂打，直到这人答应为止。
“不然……什么？”少年的声音已然抖成筛子，一边飞奔一边自言自语，“阿弥陀佛，难不成要诅咒我？我这次是遇上怨灵了么，闹大发了……”
“我没那么大本事……”褚嬴哭笑不得，心道这下可不好。且不说自己心思纯正，与怨灵有天壤之别，若任由对方误会下去，于自己的计划无益。
君子有求于人，则须坦诚以待——褚嬴略一思索，沉入识海，在时光内心的角落，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起来其实也就一时片刻的事，失了君心，被小人陷害，没能实现愿望便身消道陨，因着对围棋的一丝执念而残留世间，再简单不过。
如今再看，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从前那些怪他、害他、唾弃他的人已化为尘土，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褚嬴想，我只要有围棋就足够了。
少年一言不发听完，神色纠结又复杂，莫名有些心疼这个千年老魂，半晌才愣愣地问：“一千年，你不怕吗？”
“怕什么？”褚嬴反问他。
“大概是怕黑……还有寂寞？”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就特别怕黑，还怕鬼，而且最爱热闹，如果把我关在一个见不到光的棋盘里，别人听不见也看不见，我肯定会疯掉的。你很厉害，我就做不到你这样。”
褚嬴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千年岁月，听着难熬，实际不过一眨眼的事。有围棋相伴，除却无法勘破神之一手以外，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与寂寞二字相去甚远。至于黑暗，一旦习惯，就更算不上什么事。
这边，思忖良久的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吧，我帮你，不就是神之一手嘛，小菜一碟，交给我时光，保证完成任务。”
03
褚嬴与时光少年的围棋之旅就此展开。
时光的确没有食言，大半个夏天都在找能与褚嬴对弈的人。
爷爷和他的老棋友们早已是褚嬴的手下败将，见到他俩登门就落荒而逃。方圆市大大小小棋社的门槛被他们踏遍了，却也没有敌手。时光还帮褚嬴报名参加了几个业余围棋比赛，冠军毫无悬念。
神之一手始终没有出现。
时光苦着脸道：“都找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的啊！这么玄幻的东西真的存在吗？咻地一下，灵光一现，就能反败为胜，这种只有动画或者电视剧里才有吧，而且还得是主角的制胜法宝！该不会是你唬我的吧？”
“不可能，神之一手一定存在的。”褚嬴合起扇子虚敲时光的小脑瓜，“让你别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天都在瞎想什么呢？棋逢对手才能下得精彩，我们之前下了这么久，都是水平在我之下的人，找不到也很正常，你要知道，从前小白龙也算是当时的名士了，不是也……”
一提到小白龙三个字，时光立马堵上耳朵，全身写满抗拒：“停停停！我知道了，我找，我找还不行吗？拿你没办法，我绝对是上辈子欠你的，褚嬴你真是我大爷！”
我是你大爷，你还是我祖宗呢，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了。
褚嬴默默腹诽。
04
祖宗小光剩下小半个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无休止地玩，美其名曰被褚嬴的事占用太长时间了，没能体会美妙的暑假生活，必须放松放松。
他拉上大院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去唱歌，坐在屏幕左侧高高的椅子上，没了平时的闹腾劲，举着麦克风静静地唱周杰伦的《晴天》。
一曲终，一群人羡慕不已地围着小孩夸他唱歌好听，夸出一张大红脸，偏偏他还要得意洋洋地回过头来问褚嬴的看法。
环境很吵，灯光很暗，时光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在K歌房里格外分明。褚嬴心跳加速，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我的看法？我觉得如果你明天带我去下围棋，你就是全世界唱歌最好听的人。”
时光：“……”
时光：“滚滚滚，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毫无诚意。”
他不屑地扭过头，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
褚嬴敛起笑意，愣愣地坐在原处，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时光少年清越动听的立体环绕歌声像小石头一样，在他心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05
暑假在小吵小闹中一晃而过，开学第一天，凳子还没坐热，时光就被教导主任请到了办公室。
倒不是时光又闯祸了，说起来还是带褚嬴去下棋惹的事。前段时间两个人在方圆市内四处踢馆，专找厉害的人下棋，褚嬴棋艺高超，百战百胜，带出去倍有面儿，虽然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还是小小地满足了一把时光的虚荣心。
输棋的对手不肯罢休，自然要追问他的名字。时光一方面有爱嘚瑟的小天性作祟，一方面又想让褚嬴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天人交战数秒，心中的天使战胜了恶魔，想着也没人认识自己，于是大大咧咧地跟别人说自己叫褚嬴。
于是，一个长着时光样貌的“褚嬴”战神传说就这么在方圆市棋坛流传开来……
“你说说你，围棋下那么厉害怎么一早不说？还学别人玩深藏不露那一套？”教导主任笑得不见眼，“要不是刚好咱学校同学撞见了你四处说自己叫‘褚嬴’，这悬案还破不了呢！”
“啊，这……褚嬴其实是我老师，”时光心虚地瞎编，“而且我下得也没有那么好吧。”
“你下得当然没那么好，”褚嬴毫不留情地指责，“都是我下的。”
“别瞎谦虚了，跟你说正事，”教导主任正色道，“咱们校的围棋社，知道吧？按校长的意思，希望你作为主将代表学校出战高中围棋联赛，平时放学没事，也多去围棋社转转，指导指导其他社员。”
围棋联赛！未来可期的棋手！褚嬴双眼有金色的小星星一闪一闪。
拿他没办法，时光硬着头皮道：“当……当然了，为校争光是应该的。”
教导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让时光回教室了。
然而假期的礼物不止一个，下午放学回家时，时光在信箱里摸出了一封信，是一个叫弈江湖道场的围棋学校寄给他的：“亲爱的时光同学，你好，诚邀你参加我校的围棋入学考试……”
“相信你定能通过在我学校的学习与自身的努力加入职业棋手队伍，未来大放光彩。”褚嬴一字一句读完，兴奋无比，“小光！我们之前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从这里下手呢！职业棋手入门班的人都肯定是未来棋坛的中流砥柱，就算现在棋力不及，假以时日也可能成长为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多好一条路啊，以棋为生，对战高手，登上围棋之巅，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嗯嗯，是不错，再看看吧，”时光敷衍道，刚按下家里的电灯开关，电话就铃铃铃地响起。
“来了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事，”时光接起电话，“您好，对……对的，我是时光。”
“方绪……职业九段？”
褚嬴立马来精神了，凑到话筒旁边跟着听，电话里是一个中气十足的青年男声，对方大概意思是听了近期的棋坛轶事，觉得时光天赋异禀，如果需要，可以为他提供职业棋手学校的推荐信。
这也太幸福了吧……褚嬴被接踵而至的好消息砸得晕乎乎的，但还没高兴多久，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不好意思，方绪老师，我暂时不考虑成为职业棋手……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和您对战一局吗……不不，您谬赞了，谢谢您的厚爱……好的好的，如果改变主意了我第一时间通知……好的，真谢谢您，再见。”
褚嬴又急又气，恨不得把时光吊起来打：“小光你干什么！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拒绝了！你知道成为职业棋手意味着什么吗，像他那样的高手我可以天天对战切磋，我一定能找到……”
神之一手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时光怔住，慢慢向褚嬴解释：“高中围棋联赛我没拒绝啊……而且我帮你约了和方绪对弈，职业棋手什么的……褚嬴，我以为你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的？”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褚嬴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什么难熬的，定段赛你绝对一次性通过，奖金和荣誉也少不了你的，只要让我下棋，其他什么我都答应你，不管是历史还是语文考试……”
“我不要。”
“……小光？”
“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时光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声音微微颤抖，“褚嬴，我没打算以围棋为生。”
07
褚嬴整整一个星期没跟时光说话。
他潜在识海深处，闭着眼睛，仔仔细细回忆两人相遇以来的细节。
刚开始接触围棋时，时光一窍不通，拿子的姿势如同初生牛犊，第一枚棋子还放在格子里，把褚嬴气得肺都炸了：“你……你个痴呆，长那么大就没看过别人下围棋吗？棋子是要放在落点处的！”
时光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了，嘴上却还倔得很：“我就是不会呀，现在还有谁下围棋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
“不过千年，围棋竟衰落如此……”
感叹归感叹，为了不在外人面前闹笑话，褚嬴开始给时光传授围棋的基本知识，什么分先提子贴目收官，一股脑给他灌进去。刚开始，时光还是端着个小板凳，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了的，碰到不懂的地方还会提问。但后来褚嬴打算将讲课内容进阶为水平稍高的围棋技巧时，时光就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所以在这之后，时光竟是一直在敷衍自己吗？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出了差错！教了他那么久的心血都白费了！自己一直以为的两人相伴而行结果还是踽踽独行！
褚嬴心底一片悲凉。
“对不起，我尝试过了，你教我的，我都有认真听，就算有些听不懂，我也算死记硬背记下来了。但是围棋对我来说只是一项兴趣，我从没有想过将它作为终身的事业，我也不想……去当职业棋手。”
时光顿了下，还有一句话没能说出口。不打断褚嬴的侃侃而谈不是敷衍也不是可怜更不是蔑视，而是他喜欢看对方讲起围棋时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褚嬴身上有光，纵然他不理解对方所说的内容，纵然他无法如对方一般真正理解围棋的乐趣，却怎么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他不知不觉入了迷，上了瘾，连自己都不清楚缘由。
他继续道：“我不是小白龙，我也不是你，我没有围棋天赋，我和你们所认识到的世界，大概是不一样的。其实我之前还想过，暑假咱们比赛赢的那些钱，捐给慈善机构呢，毕竟这些钱是你赢来的，你的荣誉就是你的，我抢也抢不走，偷也偷不来，顶着你的名头，我半夜睡觉都不安心。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找到神之一手。”
“但这是我的人生啊，褚嬴，我没有办法为了你舍弃我的人生。”
人生……么？
褚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小白龙临终的那一句“我想去看花灯”。
与自己在一起时，每日除了弈棋，还是弈棋，其实若不是本身就是一名棋手，知道棋力不如自己，他也是想过一些平凡普通的生活的吧？
为了让“褚嬴”的棋流传世间，小白龙扼杀了自己的围棋和人生。
于是褚嬴想当然地以为下一位有缘人必定也能如此理解自己，将过多天真的希冀托付在时光身上，要求他也一样无私奉献。
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时光不是小白龙，他有自己的人生。他曾经兴致勃勃地跟褚嬴谈论过将来的梦想，想捣鼓捣鼓手工，想开家咖啡厅，想去念天文学专业……小家伙看似没心没肺，实际提出的都是基于自身的兴趣和能力可以做到的事，而那些人生里，没有围棋。
褚嬴又想起时光顶着39度的酷暑高温满市找围棋会馆，打着遮阳伞将自己高大的身躯也藏在伞下，毫无怨言，一家不落。
时光坦率而真诚，也许他不明白围棋的好，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褚嬴掏心掏肺地好。
平白无故被自己缠上，时光一没抱怨二没推脱，已经做得很好了。
既如此，褚嬴又怎么能这么自私，再要求更多？
08
褚嬴想通之后，和时光说开了，两人心有灵犀，达成了不成文的约定：褚嬴不会再逼迫时光下棋，给予他充分的个人空间；而时光也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寻找对战高手的机会。
近在眼前的机会就是方绪的对弈邀请，时光和褚嬴依时赴约，然而对战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褚嬴胜得轻轻松松。
“方绪实力只比我略低，我的棋力还在不断进步，”褚嬴平静地分析，“这其实也说明，和方绪水平以下的棋手对弈，我都找不着神之一手了。”
“这……九段以上水平的棋手，”时光抓破脑袋，“那也只有世界冠军，俞晓暘了吧。”
“对，”褚嬴盯着电视里播报的新闻，“小光你看，这里有棋院的电话，你打过去看看，就说我们想见俞晓暘。”
“你傻啊！俞晓暘怎么会无缘无故答应见一个高中生？棋院只会当骚扰电话处理吧！”
褚嬴不依不饶：“那你说怎么办？总得试一下吧，谁让你不当职业棋手。”
“瞧你这小心眼的，”时光噎了一下，“俞晓暘，俞晓暘……褚嬴，你觉不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新闻里吧？我们不是天天看嘛。”
“不对，俞晓暘……俞晓暘老师，俞老师！我记起来了！”时光一下跳起，“那天和方绪下棋，他跟助理吩咐过，说晚上去俞老师家吃饭！”
两人对视一眼，当下给方绪拨了电话。方绪倒也不遮掩，大方承认师从俞晓暘，还笑着问时光是不是改主意了。
“没有没有，瞧您说的……方绪老师，是这样啊，我的水平只是小儿科，教我的老师更加技高一筹，对，对……不是职业棋手……他叫褚嬴……哎哟没骗您，当初我拿着他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还被他狠狠打了一顿了……对对，不是化名，真有这个人……”
编，继续编。褚嬴站在一旁听完全程，默默翻白眼。
时光无视他的白眼，继续往下说：“我老师一直很仰慕棋坛传奇，您看您方便帮忙约见一下俞晓暘老师吗？”
方绪挺欣赏这个赢了自己的小子，痛快地答应了，行事迅速，当晚就发来答复：近期老师头衔赛过多，暂时不方便见面，过一阵子我再帮你问问，有消息通知你。
“这、这就拒绝了？”时光拿着短信来回看，“新闻里不是说近期头衔赛都结束了，俞晓暘正准备闭关吗？他这是……”
“他这是没把我当回事，”褚嬴替他补完后半句，自嘲道，“也是，外头说风就是雨，在他眼里，我只是凑巧教出了一个险胜方绪的无名业余棋手，算不上什么。”
反倒是时光受了启发：“你别灰心，你说得对啊，他不了解你自然看不上你，那我们只要变得有名，让他能看到你的实力就好啦。”
“能有什么办法？”褚嬴疑惑道，“再去参加几个业余比赛也不管用吧，俞晓暘不会关注的。或者再跟方绪下几局，让他明白我并不是侥幸赢他的徒弟吗？”
时光神秘一笑：“NONONO，互联网的力量，你懂得吗？”
09
正好方绪除却九段职业棋手这个身份以外，还是一个青年企业家，他创办的围达围棋网在围棋爱好者中享有盛名，许多职业棋手都有在上面实名认证，近几年为了拉动职业棋坛和业余棋坛的距离，还会每季度举办交流赛。
时光看中的就是这个机会——让褚嬴先在互联网上打响名堂。
一方面褚嬴可以多跟不同的人对弈，学习积累现代围棋经验，俗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保不准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能找到神之一手呢？
另一方面，以褚嬴的实力，常驻围达TOP1应该不是问题，赢一个交流赛的名额还不是轻轻松松？再跟方绪求两句，兴许对战的棋手就能变了呢，要知道俞晓暘也是有在围达上注册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俞晓暘本身年纪大了不上网，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业余棋坛轶事一点也不关注，听自己的徒弟多说两句，再看几局棋谱，充分了解褚嬴的实力，就能知道褚嬴并非花架子。高手最是难逢敌手，对褚嬴的兴趣估计完全能抵消俞晓暘内心的抵触，这个时候再想和他对弈就不难了。
褚嬴赞叹不已，对这个计划没有半点不满意：“小光你竟然也有如此心思缜密的时候，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当然，”时光哼哼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要看对什么事什么人……”
“小光你说什么？”褚嬴没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时光心虚地挥了挥手。
假期刚过，时光平时还要上学，于是褚嬴非常“大度”地表示自己一周只占用一天就可以，剩下的时间都还给时光。
“我谢谢你啊！”时光又好气又好笑，“这本来就是我的时间！”
周一到周五妈妈在家看着，跑不出去，时光在屋子里写作业，褚嬴就在客厅里陪妈妈看电视，从《还珠格格》到《甄嬛传》，遍览古装剧。要是褚嬴实在忍不住棋瘾了，时光就会往外瞄一眼，妈妈睡了他就把围棋盘拿出来，妈妈没睡他就拿出小本子，徒手画黑白圆圈。
到了周六，不到六点褚嬴就会拿扇子吹冷风大声叫时光起床，两个人就“年轻人是否该赖床”这个话题进行百十回合的唇枪舌战，最终以时光头痛欲裂的失败无奈告终。打打闹闹到了网吧后，时光会陪着褚嬴下一整天的棋，披星戴月而归。
周日时光玩的花样就更多了，上至溜冰馆轮滑独舞，下至棋牌室傲视群雄，能做的事绝对不重样，让褚嬴一个古代人深刻感受到现代科技的美好。
忙碌又充实的一周迅速过去，周日晚上，吃过晚饭后，时光和褚嬴静静地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在跷跷板上，你高我低地快乐嬉戏。
时间飞逝，转眼间秋去冬来，终于迎来了两人期盼已久的围达季度交流赛。
10
如时光所料，俞晓暘确实对褚嬴产生了些许兴趣，没等他俩开口，方绪就找上门来——俞晓暘想和褚嬴下一盘棋，不过，偷偷摸摸的网上围棋就不必了，褚嬴本人来，面对面交锋。
“这下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努力许久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说不失望是假的，褚嬴半放弃状，“我没有办法现身。”
时光见不得他失望，努力出谋划策：“没关系的啊！我可以戴上面具，戴个帽子，披个斗篷去见他，如果俞晓暘问起来，我就说脸上有伤见不得人，受不得风必须披斗篷，都到现场了，他总不可能把我们轰出来吧？”
“这样不妥，”褚嬴蹙眉，“你能骗过俞晓暘，能骗得过方绪吗？到时他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
“不会的！”时光安慰他，“我提前跟他打个底，说褚嬴老师当天可能有点‘怪’，他不会多想的。或者我干脆跟他说，褚嬴老师性子孤僻，只想跟俞老师单独见面，虽然说没礼貌了点……反正总会有办法的！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你别胡思乱想，抓紧时间攻坚吧！”
时光没再给机会褚嬴反驳，着手准备战斗。他先是把方圆市大大小小的书店都跑了一遍，挑了几本《高阶围棋精训》《高阶死活题一千题》塞书包里，然后将网上搜集的俞晓旸棋谱打印出来，装订成小册子。
白天上课，时光就在抽屉里一页一页翻围棋进阶读本，尽忠职责地当一个无情的翻书机器，等着褚嬴的“下一页”指令；到了晚上，他捧起小册子，一步一步为褚嬴打谱，助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俞晓暘的棋风。
“小光，要不咱们休息会吧？”褚嬴看着时光眼底一片乌青，心疼不已，“最近天气变冷了不少，你这几天就没在四点前睡过觉，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我没事啊，”时光打了个呵欠，“明天就要和俞晓暘对弈了，这还有好多棋谱没看完呢。”
“高手对战，重在平时积累，不急于这一时了，总归是临时抱佛脚，心里有底就行。”
时光拗不过他，低下头：“好……好吧，我就是想能多帮你一点是一点……”
“我知道，”褚嬴温柔地在虚空中摸摸他的头，“我很感激——从前，也从未曾有人为我做到过如此地步。”
为什么呢？
蓦然间，褚嬴心底产生了一个疑问。
小白龙本身是一名棋手，必然可以理解自己在围棋上的追求，所以能毫不犹豫地托付所有信任。
可是小光呢？小光不爱围棋，为什么愿意为了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自己，做这一切呢？
不遗余力，不计得失，不求回报。
褚嬴蹙起眉头，隐隐觉得正确答案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一层纱，沉思间，已经把自己塞进被窝的时光忽然问了一句话。
“褚嬴，找到神之一手，你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
褚嬴沉默，半晌后道：“我不知道。”
“也是啊，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进这个棋盘都不知道呢……”
“我从前也听说过许多志怪之事，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说不清，”褚嬴顿了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那什么，小说不都是这样写的吗，执念若成，灵则烟消云散，魂归来处，转世投胎……”时光忽地又想起什么，急忙补上一句，“我知道你不是鬼，我就是……就是……”
就了半天没下文，褚嬴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出口，自己都做不了主的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总不好许下实现不了的空头承诺，只低声叹道：“小光，我……”
“我就是有些害怕，”时光有些哽咽，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按说你就快找到神之一手了，那么久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我应该为你高兴才是，但我就是怕……”
怕他离开，怕他消失，怕这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烦死我自己了，”时光甩甩脑袋，抬手悄悄抹掉眼泪，“没事在这瞎矫情，你别放心上……”
褚嬴从没见过时光这样，心脏蓦地狠狠疼了一下。
过往千年的记忆是模糊的，灰黑色的，在脑海深处极不分明；唯有遇见时光的这半年，变得格外鲜艳多姿，灿烂夺目。
若是寻得神之一手的代价，便是与时光分离……
褚嬴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了。
11
时光擦干眼泪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得很，嘟囔了一句“我要睡觉了褚嬴晚安”，便迅速盖上被子蒙头就睡。
褚嬴同往常一样，端端正正站在床侧，静静打量了他半宿——直到下半夜，正安生睡着的时光皱起小脸，面色潮红，胡乱在脖颈处抓了几把，绵长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小光，小光……？”
褚嬴有些急了，俯下身子去探，炽热的鼻息喷洒而出——褚嬴的担忧一语成谶，历经一个星期的熬夜受风，加之心绪不宁，时光终于积劳成疾，发烧了。
床上的人怎么也叫不醒，褚嬴没办法，闪现至客厅，想扑棱出一阵妖风让妈妈察觉时光的异常。然而妈妈卧室的大门敞开，黑灯瞎火，褚嬴这才想起，妈妈这一周都在医院值夜班。
想找人照顾时光是不行了，还是自己上吧。依稀记得家里的药箱是在电视机底下的柜子里，褚嬴抹黑找到位置，下意识伸手去拉，结果把手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手顺着惯性重重摔在地上。
——连实体都没有的人，能做什么呢？
自变成魂体以来，褚嬴从不曾怨天道不公，如今为了时光的病急火攻心，第一次憎恼自己是这样一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体。
万般无奈下，他只能再度回到时光卧室，跪坐在地上，像在安抚时光更像在安抚自己：“小光，小光，没事，好好睡一觉……”
可惜时光半分也没听见，抿紧嘴唇，不经意间泄出一丝难受的哼哼。
什么俞晓暘、围棋、神之一手都被抛诸脑后，褚嬴现在一心只有眼前这个生病受罪的小家伙，他哼一声褚嬴的心就跟着疼一下，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想做一切让他尽快好起来的事——想帮他掖被子，想帮他量体温，想喂他喝水吃药。
想要……抱抱他。
12
时光烧了一晚上，昏头涨脑，第二天靠着早设好的闹钟才勉强清醒。
后背黏糊糊的，全身沉甸甸使不上劲，还有一只白嫩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时光一下醒盹了，转过身就要去分辨来人，谁知那手的主人力气很大，察觉到时光的挣扎，更加使劲把人往自己怀里按。
“谁啊你，放开我！大早上的在人床上干啥呢？！褚嬴，你快来帮我看看是谁在跟我开玩笑？褚嬴，褚嬴！你听见没有？！褚嬴！褚……”
话音戛然而止，一截熟悉的洁白衣角闯入视线，时光忽有所感，心突突跳了两下，身后传来的声音随即证实了他的猜想。
“小光，不多睡会？”褚嬴的嗓音带着晨起独有的嘶哑，手抚上时光额头，“好像不烧了。”
现在是讨论烧不烧的时候吗！时光拽着褚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磕磕巴巴道：“你你你……褚、褚嬴！你变成实心了的！怎么回事啊？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打我一巴掌看疼不疼，看、看看是不是真的！”
这边时光尤自喃喃着“天上掉馅饼了”，那边褚嬴凝视自己带有淡淡血色的手掌心，记起昨天成夜的忐忑与不安，祈求天地神灵能让自己触碰一下心尖上的人。
看来果然是老天显灵，听见他的愿望了吧？褚嬴轻笑道：“自然是真的，其中的缘由我说不清，你就当上天怜悯我一直在这时代无名无姓，送我的礼物吧。”
时光连连点头，继而又想到了什么，激动万分：“对了，俞晓暘的对弈，你可以亲自上阵了！这下省功夫了，现成的人在这儿，咱们不用再想办法骗过方绪了！我有预感，你今天一定能找到神之一手！”
他说着直接蹦跶下床，因发烧无力扑通一声膝盖着地，褚嬴没来得及扶他，着急道：“小光你慢点！没事吧？病还没好呢就这么莽莽撞撞的……你这样我也不放心，要不，咱们就去回方绪一声，让他改期吧？”
“那哪行！这次能吊起俞晓暘的兴趣，下次就不一定了！千载难逢啊！”时光摇摇头，打了鸡血一般原地满血复活，奔向卫生间，“给我十分钟，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出门！”
13
方绪约见的地点是方圆市一间茶馆，地方虽小，胜在僻静。
俞晓暘早到半小时，已坐在木椅上等他们了。屋内香气袅袅，桌上棋盘居正中，黑白棋篓分立两侧，一旁案几的瓷色杯中盛满沏好的茶，热气腾腾。
褚嬴深吸一口气，行至桌前，拱手向俞晓暘行了一礼。
俞晓暘没有轻视他，同样起身半鞠躬回礼。
两人俱是无言，入座，分先，默然开战。
时光坐在一旁观战，喝了口茶，尽量不发出声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虽然不懂围棋，也能看出俞晓暘和褚嬴的认真，局势大约是……势均力敌的吧？
黑子稳扎稳打，开局便四处设下埋伏，方便围出空来。
白子看似杂乱无章，随意摆放，却进可攻退可守，以万变应不变。
仿若两个武林高手执剑藏于竹林，刀光剑影，虚虚实实。
如果说俞晓暘是继承名门正统的武林大家，进攻沉重有力，褚嬴便是那集众家之长的江湖游侠，闪避灵活敏捷。
数十回合后，黑棋颓势渐显，白棋趁势追击。
一局终。
棋逢对手。
棋局终有胜负，然无人能登至顶峰。
14.
从茶馆出来时已过正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褚嬴舒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心中的郁结烟消雨散。
“没有神之一手？”时光还呆呆地回不过味来，“跟俞晓暘下棋也找不到神之一手？”
“嗯，”褚嬴点头道，“大概你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高手间对弈，靠的都是围棋的实战经验和自我嗅觉，本就不存在一招便可反败为胜的事。也许我已经，不用再找了。”
时光垂头丧气道：“你就别安慰我了，找不到神之一手你不知道比我难过多少倍呢。就算俞晓暘这找不到，咱还要放眼整个世界啊，日本，韩国，亚洲，世界！高手多着呢！”
“别费心思了，”褚嬴哭笑不得，“我真没难过。”
时光抬眼直直盯着他：“你别骗我，然后回去又自己一个人偷偷哭。”
“我没骗你，”褚嬴若有所思，“我已经找到了。”
时光瞪大双眼：“刚还说没找到现在又说找到？褚大人，咱们撒谎能不能打个草稿，对下前后文？”
褚嬴低头看着满脸怀疑担忧自己的小家伙，内心一片柔软，却并不回答他，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谁要听什么故事啊，我在跟你说正事呢！”时光急道。
褚嬴不理他，兀自继续。
“我家中是围棋世家，自祖辈便开始弈棋，我从小受熏陶，又因着有些天赋，很快便从一众同辈中脱颖而出。待弱冠之年，我前往都城南梁参加品棋大会，获授棋品逸官，自此常伴君侧弈棋。”
“可我一心扑在围棋上，只想寻得棋手毕生的追求，不善揣摩君心，故而着了小人的道，被诬陷棋品不端，清白不保，而后阴差阳错地被困棋盘中。”
“我也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想着这说不定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有机会找到神之一手。”
“为棋生，为棋死，我原本以为，除了围棋之外，再没什么能触动我的心。直到有一天，”褚嬴望向时光，眼神无比温柔，“我遇到一个人。他整天傻呵呵的，明明自己不喜欢围棋，却还是为了我的事拼尽全力。他带我去玩跷跷板、去骑单车，去做一切我从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不知不觉占据我内心所有的角落。”
“我这才明白，上天垂怜我，并不是为了让我达到围棋的至高境地，而是为了将我送到他身边。”
时光不敢置信，双手微微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褚嬴……”
褚嬴摸摸他的头，恍惚间仿佛回到二人初见时，那时褚嬴一无所有，来路不明，时光却在听了他的故事后，立下誓言要助他找到神之一手。
就像划破漫长黑夜的一道光。
褚嬴俯身在时光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牵起他的手。
“他就是我的神之一手，他就是我寻找千年的答案。”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