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翩翩
Summary：时光拒绝方绪签约后，得知与俞晓暘对弈前的某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四月下旬，谷雨时分，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堪堪停住，徒留一地坑坑洼洼的泥泞，任来去匆匆的行人肆意践踏，刻下杂乱无章的脚印。街角的路灯打在雨后的空气中，湿热的水雾泛着昏黄的光微微抖动，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粒小石子受力高高跃起，在半空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抛物线，扑通一声落入水坑，在踢石子那人的裤腿上溅起一堆泥点。
十字路口，绿灯转红。时光停下脚步，双手交叉胸前，耷拉脑袋，盯着自己由白转灰的布鞋，发出从棋院出来后的第一句话：“褚嬴，你说，会不会真的没有战队要我啊？”
见他终于肯开口，陪着沉默一路的褚嬴松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当然不会。小光，你可是我的徒弟，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刚刚人不是也说了吗，刚定上段就能签队的棋手是少之又少，你别着急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现在就是在土堆里，啥也不是，发什么光呀？”时光蹙眉，苦着一张小脸，“定完段都几个月了，时间也不短了，而且新初段里还没签队的就剩我，我才是少之又少的那个。人家说说场面话而已，就你信。”
“你怎么知道是场面话，我说你行你就行。”
“你说我行，那怎么没一个队看上我呀……”
时光回答的声音闷闷的，依旧提不起精神。宽慰无果，褚嬴一时没辙，也不再言语。
月亮在两人默不作声的回程途中悄悄爬高了一个头。小区门前，三三两两的老年人于晚饭后聚集，有人拿着大蒲扇在大榕树下乘凉，有人坐在石板凳上闲话家常，还有人掏出家中珍藏的盒式磁带录音机，叫上三五好友，正准备在空地上来一支健身舞。
褚嬴像是突然从一派恬静平和的景象中受到启发，扭头问：“小光，咱们要不要跳舞？”
时光摇摇头，噘嘴答道：“不要，没心情。”
“来嘛，”褚嬴捻开折扇劝他，“整天想着也不会有战队找上门的。而且，难得有伴乐，如此良辰美景，不好好享受岂不可惜？”
时光循着褚嬴手指的方向望去，街对面立着一家新开的唱片店，“方圆音像”四个大字嵌在霓虹灯里，五光十色，狭小的玻璃门两侧贴满当红歌星的海报。悠扬悦耳的流行乐夹在呼啸而过的车流声中忽高忽低，依稀能听清几句歌词。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时光收回视线，纳闷道：“这不像你的风格啊，这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督促我去下棋，头悬梁锥刺股啥的，早日登上围棋之巅，为你找到神之一手？”
“急有何用，我都等了一千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下，”褚嬴完全被自己方才冒出的念头吸引住，撺掇道，“说吧，来不来。”
时光经不住褚嬴的连番恳求，有些心动，可想起两人都是舞痴，又退缩了：“我俩都不会跳啊，就这么乱舞，也太难看了点。”
“谁说我不会？”褚嬴神秘一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独爱围棋，但这六艺也是必须学的，看我给你来套乐舞。”
他双脚轻轻点地，敛去眼底的散漫，侧身昂首，抬腕拢扇，后又低眉闭眼，垂手微曲，折扇轻展，矫若惊龙，翩翩若仙。素白的衣裙随着他起伏的姿势四处飘逸，清冷的月光与橘黄的灯光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片虚虚的光影，如白鹤展翅，如蝴蝶飞舞。
一舞毕，褚嬴掀开眼帘，宛若跌落凡尘的仙人，重新挂起调皮得意的笑容，向时光招手。
被褚嬴舞姿震慑神魂的时光如梦初醒，对自己糟糕透顶的肢体协调能力有自知之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可做不来那么优美的动作，你怎么教我也不会的。”
“这有何难？”褚嬴摊手道，“我也可以教你现代舞啊。”
……现代舞，怕不是从哪个舞蹈节目上看来的。
“就凭你电视上学的那些三脚猫功夫，能不能行啊？”
“试试你就知道了。”
褚嬴略微躬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朝前伸展，笑意盈盈地邀请他。
时光不再犹豫，敞开识海，走上前去。
“来，你左手搭我肩上。”
“成，”时光顺势答应，却感觉哪里不对劲，很快便凭借和褚嬴一起扫过两眼电视的记忆，察觉出端倪，轰地一下炸开，“等等，我、我跳女步？”
“你不是不会嘛，”褚嬴奇怪地瞅了他一眼，“那我当然要跳男步带着呀。”
时光脸上浮起两团红晕，愣了半晌后慢慢伸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抵达褚嬴的肩，手腕处不自觉暗暗用力，僵硬得如同鸡爪子。
“很好，另一只手五指并拢，保持自然的站姿，小光，你别像根木头似地杵着呀。”
“我觉得够自然了……”
“唉，算了。”
看时光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听从指示，褚嬴决定放弃花里胡哨的手部动作，直接分开时光右手五指交叉握住，左手搂腰将人一把拉至身前。
少年人午后太阳般温暖舒适的气息顷刻萦绕鼻间，升高的体温自双手紧握处徜徉，急促的心跳顺着摩挲紧贴的衣物漫入，在棋神心底凿出一汪清泉。
褚嬴微微怔住，轻咳一声，稳住心神。
“我爱你有几分……”
珠圆玉润的歌声似有似无，从灯火通明的城市夜空中，跨过川流不息的车辆，越过稀稀落落的人群，纵身盘根错节的榕树头，飘至二人独属的空间。
褚嬴往前迈一步，时光一声惊呼，低头细看自己凌乱的步法，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还要注意不踩到褚嬴狩衣的下摆，第二步就乱了，左脚直直撞上褚嬴的右脚，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
“这，”时光甩甩撞疼的脚，心生退意，“还是算了吧。”
“别担心，听着音乐，跟紧我就好。”
褚嬴不由分说地箍紧想要逃离的小孩，使出教时光下围棋的十二万分耐心，动作快了就调整至两人都能熟悉接受的速度，步伐乱了就从头开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渐渐地，时光也掌握了要领，没再踩到对方的脚，和着音乐的节拍，与褚嬴同进退。
“看，这不跳得挺好的？”
低沉动听的嗓音自褚嬴轻启的朱唇溢出，缓缓流淌，充盈狭小的空间，像一根洁白轻盈的羽毛在时光的耳畔扫过，又钻进他心底，轻轻地挠痒痒。
时光注视着褚嬴肩上大红单衣与雪白狩衣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轮淡淡的光圈向外扩散。没了现实世界的阻碍，时光不用再透过一切背景望向半虚半实的褚嬴，好像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褚嬴就站在时光面前，有体温，有触感，有呼吸，会说话，会开玩笑，会做些不着调的事。
他是个实心的人。
灰蓝的识海里，他是唯一的光。
两人跟随歌声摇晃了好一会儿，褚嬴忽地停下，表示要换个舞种：“下一个，恰恰，表情浓厚自信些，动作夸张些。”
时光神色恍惚，还沉浸在旖旎的气氛中，一下被整懵了：“这是首慢歌，不适合恰恰吧，而且跳舞还要表情？”
“对对对，快点快点，没啥不适合的。”
时光迷惑不解，却还是按褚嬴说的做了，龇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嘴角高高咧起。
褚嬴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同样勾起极大的弧度，配着白面红唇的浓妆，表情看上去比时光更诡异。他快速并步，时而托举时光腾空飞起，时而单手示意时光原地转圈圈，动作极快，却毫无章法。
时光极度怀疑褚嬴对恰恰一窍不通，这水平和自己差不离，与刚刚娴熟的交际舞技更是天壤之别。
他被对方一顿胡搅蛮缠带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脚尖几乎悬空不着地，连转数圈后便失去平衡，跌落褚嬴怀里。
“你不会还乱跳，服了你了。”
想到两人半大傻子一样，认真又笨拙地做一件完全不擅长的事，时光一下就被逗乐了，扑哧一声，发出这段时间最畅快淋漓的笑容。
褚嬴捏捏时光的脸，也跟着笑了：“唉，看来我这一晚上的心思没白费，你最近这状态把我愁得呀。怎么样，现在心情好多了吧？”
满怀清冽的香气将时光团团围住，他点了点头，把脑袋埋得更深，不着痕迹地往褚嬴大大的手掌心上蹭。
婉转清越的女声暂时携走少年人不得志的困扰，缓缓攀上皎洁的月宫，随银白的光辉散入万家灯火，低述曲音里清澈纯粹的情意。
“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姑且安心等着吧，我就不信没有伯乐发现你这匹千里马，这对棋坛是多大的损失呀。”
“好了好了，快别夸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你就是天赋异禀，百年一遇的奇才，你很棒，做得很好。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绝无半句虚言……”
